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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面修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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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面修羅

蘇三冷得像一具屍體, 夜半時,唐朗月睡在他身邊,只感覺像是抱著一塊冒著寒氣的大冰塊。

但人家本就是死的, 本就是一只千年僵屍。

深山古剎,玉階生露,寒氣侵寢。

唐朗月越睡越往裏縮,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團, 不著痕跡地與蘇三隔開一條縫隙。

但這點小動作瞬間被蘇三察覺, 他立即纏了上來,手腳並用, 將唐朗月禁錮在懷中。

唐朗月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,既阻隔著蘇三的胸膛, 又想要留住懷中那一點暖意, 連呼出的氣都凝結成了細小的白色冰晶,落在枕間,拂在蘇三的冷白的面龐上。

蘇三並不需要睡眠,他在黑夜中睜著眼, 看唐朗月在睡夢中被凍得渾身發抖, 無意識地用雙手摩擦著肩膀。

蘇三明知道自己沒有體溫,蝕骨的陰寒之氣只會讓唐朗月更感寒冷,但他依舊執拗地抱著唐朗月,將人緊緊圈在自己的懷中。

他不可能放手,縱使知道人鬼殊途,縱使知道自己並不會給他帶來溫暖,也不可能放手。

寂靜的黑夜中, 蘇三眼底浮現出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兇戾之色。

唐朗月是在淩晨兩點左右醒來的。

不是他不想睡,只是溫度實在太過寒冷, 他被凍醒了。

蘇三的手臂壓著他的胸膛,像一塊冰冷的大理石壓在他身上,抱著他的力道足以讓他感到呼吸不暢。

唐朗月小心翼翼地將蘇三的手臂挪開,看到蘇三雙目緊閉,沒有要醒來的意思,輕輕吐出一口寒氣。

肺都要被凍住了。

寒冷容易催生尿意。

雖然說著丟人,但人不能讓尿憋死,美人也有三急,他要出去小解。

就在這時,他擡頭看到窗邊的一點光亮,不免心生詫異。

不會吧!這都什麽時候了,人還沒走!

唐朗月躡手躡腳地下床,穿衣,輕聲推開門。

很快有光掃過院門,似乎在示意他出來。

唐朗月註視了那個方向三秒,還是先去解決了最要緊之事。

從廁所出來,唐朗月一邊甩著手上的水,一邊不緊不慢地向院門外走去。

果不其然,吳煒剛見到他,就顯現出了明顯的氣急之色。

“你看到了怎麽不快點過來?!”

唐朗月瞟了他一眼,微微擰起修眉,“你怎麽這麽晚還沒走?”

吳煒一口啐道:“TM老子要能走,還留在這鬼地方?!這破院子邪門了!”

話剛說完,吳煒就原形畢露,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唐朗月,“真是看不出來,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!嘿嘿……你不會真跟那鬼東西睡了吧?”

唐朗月微微瞇起眼,眼中浮現出一股極寒的冷意,嘴角卻向上挑出一個弧度。

如果熟悉的人看到他這個表情,就會知道他已然是盛怒。

偏偏吳煒看不出來,竟以為唐朗月這個笑容是在討好他,還要上去拉他的手。

唐朗月一揚手拍開,邁開步子走了半圈。

反正不痛不癢,吳煒只當作情趣,傻狗似的眼巴巴跟在唐朗月身後轉了半圈。

“早知道你是個兩面三刀的婊|子,跟個活死人肯定不願意,這樣吧,你跟哥哥好一晚,之前的不愉快,全都一筆勾銷。”唐朗月冷笑,還不等開口,卻見感覺一個冰冷的銳物抵上他的後心。

吳煒的一臉色相陡然變幻,他將手中的刀往前送了送,讓唐朗月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份威脅,陰惻惻開口,“美人,你可別亂動啊~”

“你想幹什麽?”

吳煒裂開嘴,“我沒有辦法,你總有辦法對吧。在被那個蘇三發現之前,你得帶哥哥出去,等出去之後……”

吳煒猥瑣地嘿嘿笑了兩聲,其中暗示不言而喻。

唐朗月看了眼抵在自己身後的刀,並不慌張,卻也收起了笑。

吳煒卻並不滿意,他倒是更願意看見唐朗月被嚇到驚慌失措,連聲哀求的樣子,表情更加兇惡了幾分。

“走!”

唐朗月舉起雙手,“哥哥別兇啊,我跟你走就是了。”

吳煒意淫的目光在唐朗月的腰臀處打轉,早知這種貨色不能慣著,他就早點下手了。

蘇三沒有對唐朗月設障,吳煒猜對了。

眼前的景物明明和自己之前看到的沒有差別,但由唐朗月領著,不知怎麽就從一排排枯敗的香樟、菩提間找到了出路。

但吳煒看著天上慘淡的月光,不知為何總感覺心裏發毛。

民間有說法,“月黑頭,怪事現;毛月亮,不出門”,吳煒自知手上不幹凈,比平常人更信這個。

但這從到了這鬼寺,怪事就沒斷過。他自認道上混了這麽久,大鬼小鬼都撞過,如今又白撿了個寶貝玉佩,來一個殺一個,來一雙殺一雙,才不算折辱了他的名號。

就這樣給自己撞著膽,不知不覺,竟然真走出了南山別院。

吳煒大笑著指著唐朗月,“看來老子運氣不差,又撿著了個大寶貝!”

唐朗月看著熟悉的僧舍和佛殿,卻陡然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
“哥哥啊——別高興太早。”

吳煒察覺不對勁,直接拿刀對準了那修長脖頸,狠厲逼問,“說!你什麽意思,要是敢坑老子,老子給你好看!”

唐朗月輕輕笑了一聲,“你要知道,這大覺寺中,無論是和尚還是神佛,都不敢進入南山別院,只因為那裏是蘇三的領地,他們不敢擾他清凈。”

“說清楚點!”

“這就說明,在南山別院,只要蘇三對你沒興趣,你就是安全的,可在其他地方,就不一定了。”

唐朗月話音剛落,就聽一陣渺遠梵音傳來,聲聲在他耳畔炸響。

光聽這聲音,會使人誤以為真是什麽真佛臨駕,但當唐朗月迎著那璀璨“佛光”看去,看到那所謂地藏菩薩時,還是忍不住感到頭皮發麻。

它就懸在佛殿上空,和地藏殿中金身一般大小,逼近唐朗月時,巨大的身形給了人極大的威壓。

它上半身頭戴紅寶冠,慈眉善目,蓮尊寶像,下半身卻不是結跏趺坐,□□也並非神獸諦聽,而是半身陷入一方漆黑的巨大石磨中。石磨轉動,發出令人牙澀的骨骼碎裂、血肉研磨聲。

漆黑石磨轉動,巨大的吸力要將兩人吸入磨中。

就在此時,吳煒拿出來薛良的那塊玉佩,當那塊通體泛金的玉佩出現時,地藏竟然停滯在半空,連石磨的轉速也減慢了些,顯然是對這塊玉佩有所忌憚。

唐朗月仔細打量那塊玉佩,玉佩上雕刻著釋迦尼摩佛像,佛祖螺發背光,寶相莊嚴,望之便能讓人感到一股寧靜祥和之氣。

玉是好玉,佛是真佛,可惜……

遇主不淑。

吳煒大笑挑釁,“我倒要看看看菩薩能拿我怎麽樣!”

地藏的確忌憚,卻始終徘徊著,沒有離去。

兩相僵持,兩個人逐漸明白,這地藏若是不見血,是不肯罷休的。

吳煒起了邪念,緩緩轉頭,看向唐朗月。此時他看唐朗月的眼神,就像在看砧板上的一塊肉,而不是看一個人。

那是屬於亡命之徒的眼神。

唐朗月同樣轉頭,看到他的眼神,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。

吳煒猛地沖上去,用盡全身力氣,將唐朗月往地藏的方向一推,幾乎是剎那間,唐朗月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帶走。

做完這一切的時候,他的嘴邊露出一抹獰笑。

然而,當他再次擡頭之時,卻露出了見了鬼的表情,踉蹌著後退半步。

怎麽會這樣?!

地藏並沒有抓住唐朗月,甚至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回地上,甚至還後退了半步,仿佛對其忌憚到了極點。

唐朗月無聲轉身,身後墨發亂舞,月光照亮了他的臉。

“驚喜吧!”

吳煒渾身抖如篩糠,指著唐朗月。

“啊——鬼!”

“鬼……!”

就在此時,他身後出現的一只鬼手洞穿了他的胸膛。

地藏無聲退避,消失在夜色中。

它畏懼的自然不是唐朗月,而是唐朗月身上的氣味,而此時正主蒞臨,它也不敢造次。

只聽又一道清晰的血肉破碎聲,鬼手從吳煒的身體裏掏出,吳煒的身體轟然倒地,甚至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呻|吟。

而他身後,璉增依舊是那身在藏經閣裏的黑色袈裟,臉上和手上都沾染著殷紅的血跡,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妖異。

璉增手持佛珠,朗聲念誦了一聲阿彌陀佛。

然而,隨後他拾起了吳煒脫手跌落在地上的玉佩,在他五指觸碰到玉佩的瞬間,半條手臂都被佛光灼傷,焦黑成碳。

他如沒有痛感一般,繼續用力,硬生生將玉佩捏成齏粉,一陣風吹過,帶走了殘餘的灰燼。

於此同時,他的半條手臂也化為飛灰。

唐朗月看到這一幕,不止感到心驚,更感到可悲。

千年前的佛教妖僧,今日為捏碎一塊釋尊玉佩,不惜自廢一臂。

“何必呢?”

璉增靜靜地註視這唐朗月,突然發笑,“你不怕我?”

“你又沒害我,我為什麽怕你。”

璉增仍是不信,“那這樣呢?”

在唐朗月的註視下,他摘下了自己臉上的半塊面具。

他的真容就這樣赫然完完全全地顯露在空氣中。

與他那面具外俊逸的半張面容截然不同,他面具後的半張臉真真正正稱得上“惡鬼”二字。青青紫紫的斑駁胎記死死扒在他那右半張臉上,恍若修羅,讓人見之作嘔,毀了本該俊美的整張面容。

唐朗月真被駭了一下,但很快恢覆淡定。

非常不巧的是,這點細微的表情變化被璉增捕捉到了。

氣壓陡然變低。

加之唐朗月今夜私會吳煒,甚至拿自己做餌,已經讓璉增十分不悅。

璉增面色發沈,冷冷盯視著唐朗月。

然而,唐朗月就這樣迎著他的目光走了上去,捧起了他的臉頰。

璉增的瞳仁顫抖了一下,千年來第一遭,他眼底流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。

因為……

唐朗月吻了他。

右臉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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